什么时候对身边的都市年味开始习惯，并且心情甘愿投入其中乐此不疲呢？早已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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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过了三十五岁那一年，我忽然变得儿女情长起来，每一个年关到来时，总要随着人流淹没在大街小巷里，消磨在喧哗拥挤的商场和超市，置办年货，自家的，婆家的，娘家的，逐一搬回来，直到出门时鼓鼓的钱包瘪下去为止。看着客厅和阳台上堆满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堆东西，心中涌起来的似乎只有满足感和欣慰感。这种感觉，也会让人身体上的疲惫消失殆尽。

不知不觉中，年关又至。偶得空闲，和朋友谈及儿时的年味，彼此喜笑颜开，又感慨万般。是哦，怎可轻易忘却？那些曾经的年关，去外婆家里，四更天，正睡得迷迷糊糊，脸红得似关公的外爷用一把笤帚疙瘩敲醒了正在酣睡的二舅。伴着昏暗的煤油灯，困乏中的二舅和外婆一起，弓着腰，觉着屁股，推着石磨碾黄豆，一圈又一圈，像两只机械的老黄牛，碾着一家人的温饱。我躺在外婆的热土炕上，隔着木格子窗户，能听着石磨发出的嘎吱声、他们喘着粗气的推磨声，然后就是豆子被碾碎时溢出的淡淡香气，在这些杂沓凌乱的节拍里，我竟安然如梦。

那个时候，我六七岁，由于身体不好，弱怏怏的，村里人见了我，都会一脸疼惜，用他们的话说，成都app软件开发公司要是来一场大风，准保就能把我刮走。母亲领着我往医疗站一趟趟跑，汤药西药一把把吃着，总不见好转。实在没招数了，就按老家人说的，身体不好的小孩子必须连续在舅舅家里过三个年，可祛除百病的。所以，我的童年时光里，有三个农历年都是在外婆家过的。

依然记得，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外婆少不了要祭灶。她在灶台下放着三个碟子，一碟红枣、核桃，一碟皱皮的苹果，自然少不了用麦草温火烙成的圆饼，未及跟前，一丝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外婆跪在灶台下，很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灶神爷，好吃的都给您供上了，您莫贪嫌寒碜，好好享用，保佑我全家来年几张嘴衣食无忧，五谷丰登。祭灶完毕，那些好吃的东西便由我和表弟享用了，唇齿泛香的开怀至今难忘。

年三十儿，外婆和妗子开始做年糕，蒸花卷、包包子，炸油花，贴春联，请门神，忙活得从睁开眼睛屁股不曾挨到炕沿边儿。待日落西山，所有活儿停当了，要请先人了。我外爷活着的时候，多数是他和我二舅一起去的。外爷提着一只笼子，里面放了一沓黄纸，一些糖果和油花馍，手里提一瓶烧酒，去很远的老坟里请。祖坟几经变迁，早已夷为平地，种上麦子。他俩站在那里指指画画，甚至用脚丈量了半天，也说不清具体位置到底在哪儿，争到成都谷歌推广公司，，谁也不争了。尤其是我外爷，很幽默地说了句，都是一个村子的先人，给谁烧都一样。说完了，席地而坐，一张一张烧着纸，倒着酒，撒着油花馍，嘴里絮絮叨叨，大抵意思是让其他先人们吃好，喝好。说了好一阵，才从地上起来，转身走开，屁股上的尘土，随风散落。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舅舅家在镇上，比乡下人过年更要热闹出许多。即使到年三十，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早早地关了，但行人和孩子依然挺多，有的甚至早早将新棉袄，新棉鞋穿上了，还戴上了新帽子，一窝蜂似的在街上玩耍。黄昏来临，风更大了，还夹杂着细细碎碎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不一会儿了，地上，屋顶，树梢上、柴垛里，像撒了一层雪白的盐末。孩子们丝毫不惧严寒，围拢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打雪仗，滚铁环，挑灯笼，放烟花。一时间，落雪声，鸡叫声，狗鸣声，爆竹声，烟花声，声声入耳。待这些声音全部平息下去了，整个街道里，仅剩下两个人醒着，那就是家家户户的柴门两边，左边是秦琼，右边是敬德，睁着眼睛，一丝不苟地看护着这座镇子的生灵万物。

转眼之间，我已经从小村庄走出来快30年了。这些年，从故都咸阳到小城宝鸡，每一年的岁末，都有一茬一茬的人，似蚂蚁搬家一样，从一个城市回到另一个城市。他们身上和脸上，无一例外缀满了四个字，叫做衣锦还乡。比如昨儿下午加班回来，路过卧龙寺十字，等红绿灯的三十秒里，隔着车窗，看见两个古稀老人行走在街边。我清晰听到其中一个说，成都app软件开发公司“老李，准是儿子回来了，瞧你乐颠了都”。接下来，自然听到“那是，那是，昨儿从杭州坐飞机回来的，衣裳鞋袜，海鲜特产买了一大堆，咋能不乐？”

那一瞬，我被深深怔了一下，是哦，这是小城的年味，也带着几分流光溢彩，几分温暖动容，甚至几分火旺的烟火气息，可它与我，总隔着一张皮似的，只能远远地看着，感动着，却不曾融入其中，我的思绪早已飘飞至那两个小村庄里了。

小村庄里，有我的父母，叔伯和弟妹们，也有公婆和亲人们，仿若只有回到他们身边，我一颗游离的心，才会安宁，一双恍惚的眸子，才会沉静。即便如今，小乡村的年味也淡了很多，但我总会在那一寸一寸的土地上、一缕一缕的空气里，抑或亲人们一字一句的唠嗑里，渐渐心宁。

不惑之后，越来越清楚，回乡过年是中国老百姓与生俱来的一种民族品质，镌刻在每个人的心版上，郁郁生香。你看，每到年关，那候鸟般迁徙的人潮，总会漫过拥挤的车站、机场和码头，漫过喧嚣的城郭和乡村，将中国年的诸多美好心愿散落在归乡的途中。我依然记得，20多年了，从小城到礼泉，再从礼泉到扶风，这条归乡录，承载过多少挤车和等车的焦灼和无奈？

曾经，被夫搀着肩膀，挤在小城成都网站改版公司一趟直达长途车的过道里或坐在行李上困顿打哈欠样子；

曾经，两岁大的小子，从车窗里被塞进去再掏出来，哇哇大哭的样子；

曾经，暮色霭霭，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蹒跚在大雪弥散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炊烟缭绕的村子，大老远，小子看见路边来接应的小叔子和侄子，飞也似地狂奔过去的惊喜......

如今，有了自己的代步车，总算不用遭受诸多的颠婆和劳顿与疲惫了，但那些留在记忆里旧历年的滋味，欲说还休！

戊戌年的春节，我是腊月二十六回乡下的。一路上，所到乡镇年集旺盛，车水马龙。车窗外，那些陌生的面孔近在咫尺，他们无论贫瘠还是富盈，都会伸出粗糙干裂或者白净柔软的双手，毫不吝啬地掏出一沓一沓的辛苦钱，换回衣裳鞋帽和酒肉蔬菜，也换回大米白面和爆竹年画，脸上写尽了微笑和满足。再转身，看看我的车厢里，水果，烟酒，礼品，塞得严严实实，无处下脚。

忽而感慨，这年啊，就这样掏空了半座城，却塞满了大地上一处处村落。

山乡百姓的年过得朴实而热闹。大人们串门子，拉家常，小酒喝得滋溜溜；孩子们挑灯笼，玩花炮，小腿跑得像撒欢的小鸡娃；年轻人玩手机吃茶打牌乐死不疲，还有的，聊着各自的收获、梦想和追求；满头白发的老人们，身穿儿女们买的新衣裳，坐在洒满太阳的院子里，褶褶皱皱的脸乐成一朵雏菊，那一双不再清亮的眼睛，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朵，苍老的的心，竟似春天一般的明媚。我近乎是贪婪地泡在其中，尽情享受着融融的亲情和浓浓的年味，什么职场的打拼和艰辛、俗世的寡淡和薄凉，都会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成都网站改版公司剩下的，是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安宁、一副疲倦的身躯渐渐安歇，或许，还有一颗被风雨涤荡、岁月打磨过的灵魂，在烟花飞溅，爆竹连天的滚滚青烟里，安放至妥帖。

大年初一早上，依然要吃百吃不厌的礼泉烙面，婆婆做的手工烙面更是叫绝，下到汤里柔软劲道，绵长蹿香。

做烙面很麻烦的。近几年，很多乡里人为了省事买机器烙面，可婆婆一直坚持用早年的土办法手工做，调面、烤摊、切面都是自己手工完成的。为了给我们做好烙面，她通常要围着锅台忙活整整一天的。尤其是切面，很费事的。我拿起刀没切几下，胳膊就酸了，手也被磨出泡来，可婆婆手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她老人家切得又快又细有匀称呢！

饭后，婆婆收拾好房间，盘子里摆满了核桃、大枣、花生、瓜子、清茶和香烟，只待来拜年的相邻和亲朋。

在老辈年里，大年初一不能窝在家里，要出门走走，串串，用他们话说，成都app软件开发公司串串好啊，游一游，病邪去。后来被称之为“拜年”，成为八百里关中道上流传下来的一道风俗习惯，亘古如此。似乎在这一天，走走街坊，串串乡邻，你一声“大伯新年好”，他一声“她二婶，您过年吉祥”。然后，在张三家添杯茶，李四家点根烟，王五家喝两杯，互道一声“拜年了，好好活，好日子在后头呢！”瞬然间，这些催人心窝暖的话语，就能把农家人一年来堆积在琐碎生活中的不快、误会、甚至怨恨一扫而去，诸多况味在其中呢！

我们是要去夫的七婆家拜年的。老人家八十有六，算是董家门族里成都网站改版公司的上辈老人了。七婆住在老宅子里，院子窄而深，三间青砖灰瓦的旧厦房一溜铺排，檐台上，铺着几块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油亮，同时又泛着一缕冷寂的气息。记得前些年来七婆家拜年时，七爷尚在人世，夫和门族里的后生晚辈带着媳妇和孩子依次过来，给七爷七婆磕头拜年。七婆七爷稳稳地端坐在炕头，眉开眼笑如一尊菩萨。在一声声洪亮的“七爷、七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的祝福中，七婆将手伸进衣襟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粗布手帕，一张一张地派发压岁钱，是簇新的十元或二十元，然后，是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核桃以及大枣一类的好吃的，孩子们一哄而上。

村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了前几年大年初一的热闹和欢腾，一些人家的门楣上，去年的春联泛着时光的印渍；一些人家，虽然换上簇新的对联，但大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声响。遇见夫儿时伙伴。夫说，成都app软件开发公司是曾一起磨牙、戏水，捉迷藏、滚铁环；一起上学、逃课、偷豌豆的铁杆伙伴，初中毕业后各奔东西，平日里又在各自的天空里忙做，交集并不多，也就逢年关会碰面的，俩人的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喜形于色，你锤我肩膀，我给你一拳头，仿若还是各自还是当年的青葱少年，一番温热之词自然不在话下。

至七婆家，已有夫家门子的叔婶和堂哥堂弟已先我们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和互道祝福一类的。一年没见了，坐在热炕上的七婆身体安健，说话吐字清晰，只是耳朵背了好多，她和亲人们之间的交流更多要靠手势和看对方的口型。

坐了一阵，要走时，七婆有些不舍，她的双眼里，有湿湿的泪花，似乎要溢出来。

大年初二开始走亲戚了，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甚至架子车也出动了，一路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乡亲们忙碌了一年，乘正月里串串亲戚，互相走动，成都小程序开发，将乡村大地上衣襟相连的血脉关系一一传承。你瞧，你家初三，他家初五，不见不散。每到一家，早饭是几辈子子以来都不曾离开过席面的烙面和臊子面，滚烫的辣油汤吃得客人红光满面。午饭是农家菜，凉拌的，清炒的，炖肉的，豆角青青，蒜苔嫩绿，辣椒红红，清淡爽口，原汁原味，让人唇齿泛香呢！

夫家六婆，整个冬天里蜷缩在她小屋的热炕上足不出户，可从正月初二开始，她老人家固执地要让两个儿子带着她挨家挨户走亲戚。夫家二伯给一辆三轮摩托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棉被，全身上下簇新的六婆被裹得像只蚕茧似的坐在上面。到了亲戚家，六婆坐在最上席，满口的牙几乎掉光了，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在看一屋子的男客女客，孙男孙女一个个吃饱打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瓣似的灿烂。大年初四，六婆去世，亲人们顿然明白，六婆是带着念想去的，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看自己生命里曾经的亲人，这样，她可以带着无憾走。

所有的热闹是短暂的，大年初六，村子里已经有人离开，去了生命里的另一个故乡，我和夫亦如此，总要离开的，黄昏很快来临，斜阳漫天，村庄寂静，寂静得像一幅油画。

年气未散，我又回到了城里自己的家，小区里很安静，偶尔会在院子里碰见同事、在里碰见友人，大家互道一句，过年好。

那一瞬，我深深懂得，过年好，诸事便好。

张静，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2011年开始刊发散文，作品见于《散文》《草原》《湖南文学》《四川文学》《青海湖》《延河》《散文百家》等刊物；个人荣获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第三届中国网络文学大奖赛入围作品奖、宝鸡市第五届《秦岭文学》散文奖、宝鸡市首届文学奖散文奖；出版散文集《散落的光阴》、《以另一种方式抵达》；现供职于宝鸡某高职院校。

原创： 张 静

来源：人民日报社陕西分社208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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